难道用药的不是小内侍青子,是李璨?
他……他那时才七八岁啊。
七八岁的孩子,许多都懵懵懂懂,但李北辰已经知道死是什么。
死是妹妹不见了,母亲不见了,父亲也永远见不到了。
死是逃离囚牢的亲族被卫士斩杀在街道上,血腥味追赶着跟随舅舅逃跑的他。
死是昨日还吃着汤药,许诺长大学医,帮他治好眼睛的玩伴,突然一动不动了。
李北辰轻轻晃动着躺在草席上的孩子,唤他的名字:“圆子,圆子,你醒醒。”
没有唤醒玩伴,可李北辰蒙在脸上的白布却险些掉下。
身后有一双手把李北辰提起来,同时紧紧系好他的遮面,责备他道:“人都已经死了,快走。”
有人把草席卷起来,粗草绳简单捆住中间,把那刚死的孩子抬出去。
李北辰眼泪涟涟吸了吸鼻涕,抬头问:“叔父,圆子也死了。还会死更多人吗?瘟疫什么时候过去?”
王迁山没有回答,只是甩动拂尘,念诵往生咒。
李北辰连忙配合捏了个诀,跟随王迁山的脚步,也跟着圆子的尸体,向前走去。
等念完咒,圆子被埋进深深的墓穴,李北辰脸上的泪已经干了。
“师父念咒,还是为了积攒功德吗?”
王迁山曾经发愿,要立一千三百善。
“不是,”王迁山回答,“他父母给了钱。”
吃穿用度是要花钱的,虽然严从铮给了他不少银票,但这种穷地方,连兑换银票的柜坊都没有。
剑南道的秋日还不太冷,他们站在旷野中,见远处的村落隐没在烧艾的烟尘里,看不真切。
“咱们得走了。”王迁山道,“我炼制的丹药不管用,再待下去,恐怕咱们俩也要死在这里。”
李北辰顿时慌了。
“这里的民医已经染病死了,官医也顾不到这里,只剩下道医僧医还在做事。叔父走了,他们就没人管了。”
“有人管又如何?”王迁山想发脾气,“我又不是你师公,能治各种疑难杂症。我在这里,就是给活人喂驱毒的药丸,给死人做往生的超度。如今药丸没用,超度也没法儿验证超哪儿去了,我怕再待下去,要被打。”
话音刚落,远处官道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。蹄声近,马上那人的喊声也近了,等突然听清楚,人和马已经奔到眼前。
“太子殿下率京都医官来了!太子殿下率京都医官来了!殿下有令!所有康健者集合!修疠人坊、集中诊治疾患!所有人等不准离开本县,不准离开本县!”
传令者身后,跟着数十骑马的卫士。
“喂!那边站着的!还不跟我们走?”有卫士看到他们,大声呼唤。
“完了!”王迁山紧紧抓住李北辰的手。
“叔父是怕染病吗?”李北辰问。
如果去修疠人坊,就要接触更多的病患,更易染病。
“染病尚且要看阎王收不收,”王迁山脸色苍白,提醒李北辰,“王发财!你若被人认出来,阎王想不要你,都不行了!”
京都的医官里,有认识李北辰的吗?
即便他们都认不出,还有太子呢!
“我……”王迁山嘴唇哆嗦,半晌才回答卫士,“我们去客栈取行李,取完就跟你们走。”
去客栈是真,拿行李是假。
他得赶紧写信,向京都求救。
无论是严从铮还是叶娇,总会有人管管他们吧?
费尽心机救出来的,不可能不管。
李北辰跟着王迁山踉踉跄跄向前走,突然却松开了王迁山的手。
“叔父,”他低声道,“你假装不认识我,自己跑吧。”
……